夕陽下，伊莎河像一條金黃色的飄帶，在艾利湖上紮了一個漂亮的結，又分作三股，流向北方。

這條一度承載了艾利城大半貨物運載的大河，和曾經被稱做水庫，沿岸修建過帝國最大淡水船塢的艾利湖一樣，如今都成了純粹的景觀。

圍湖而建的艾利城，最早只是一個鎮。短得可憐的單程鐵軌、泥濘的馬路、低矮的建築群、穿著款式單調的工作服，臉上卻洋溢著希望的人群……已經沒有多少人記得這裏最初的景象了。

韋斯利·伯格站在九百多米高的北方集團總部大樓頂層落地窗前，看著大大的飛行器沿著擁擠的航道層穿梭往來，看著湛藍天空下，城市的燈光漸漸亮起，一直蔓延到地平線的盡頭。

艾利，只是因為附近有優質鐵礦才在新歷元年前後，成為帝國遼闊版圖上第一個工業區的艾利，經過六百年四十年從未間斷的建設，已經變成占地兩萬三千多平方公裏，居住著十二億人的帝國第一大城市，也是享譽整個蘭特的北方集團總部所在地。

“伯爵大人……”

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把韋斯利從回憶中拉回到現實。

他轉過頭來，看了一眼自己的助手，辛妮·巴爾諾特·維恩，然後掃視長桌兩側六十多位集團高層。

就像所有能夠和李察攀上點血緣關系的後人一樣，辛妮從出生起，就理所當然地沿用了她母親的姓氏維恩，而放棄了來自她父系的姓氏巴爾諾特，一個中土大陸東部的古老皇族姓氏。

這個舉動在她從真理學城畢業後競聘北方集團董事長秘書的過程中，得到了相當大的便利——不是因為韋斯利更願意讓一個維恩家的人留在自己身邊幫忙，而是因為伯格夫人（曾經的荊棘女王）知道他不會對一個姓維恩的女孩兒下手。

韋斯利朝辛妮揮了揮手，示意她先出去，然後等到她把會堂側門輕輕合攏後，才揮舞起右臂怒喝道：“最高議會！又是最高議會！六百多年前是創建了這個集團的人把權力交到他們手裏的！現在，他們卻反過來要把鐐銬掛在我們脖子上，鎖住我們的手腳！”

裝飾覆古的會堂內鴉雀無聲。即使長桌後排座位上十幾位因為不在蘭特而用全息投影列席這次會議的集團高層，也都感受到了來自伯格伯爵的憤怒。

伯爵的話當然只是一個比喻，沒有誰要把這間會堂裏的人拷上、鎖鏈投入監獄，也沒有人敢這樣做。

但是，代表了民眾意志的最高議會，正從提高大財團稅負比例、分散許可證、縮短專利有效期、限制發展超能武器等等方面，約束著北方集團。

二十年多年前，科學院發布的外太空環境監測報告上，列舉了一系列恒星系明度降低的觀測結果，預言光明星系（蘭特所在的太陽系）已經被危險所包圍。

為此，北方集團和契伽集團聯手費蒙軍方，提出了星系外探索和建設空間站的一籃子計劃。

然而，帝國民間一直流傳著對獨行紀元的各種陰謀論法，有人認為那兩百年間，整個帝國都被大財團用星際威脅論“綁架”了——事實上那段時間也確實是北方集團發展最快的階段——甚至有人聲稱，傳回蘭特的殲滅異星生物影像全都是偽造的。

還有人在北方集團封鎖落石城遺址的舉動中，聞到了一絲詭異的氣息，並且最終由一家報社挖掘出當地可能有外星遺址、或者蘭特起源的特大新聞——這個被科學院、皇室和北方、契伽兩大集團極少數人所掌握的秘密，最終沒有完全洩露出去，但是引起的負面反響非常之大。

由於最初由聖維恩定下的框架，保證了最高議會（尤其是下議院）始終代表底層民眾的聲音，新的星級探索計劃在普遍反感大財團的民意背景下，被無限期擱置，幾乎是肯定的。

從那時候起，北方集團、契伽集團、費蒙軍方也因為對這項計劃的支持力度上，產生了間隙，最終演化到幾天前契伽集團整體退出費蒙帝國，獨力拓展星際殖民的地步。

契伽集團的反彈沒有引起最高議會的反思，反而被他們當作了階段性的勝利標志，進而在這幾天的下議院聯席會議上，起草了明顯是針對北方集團的一系列限制法令。

這就是令韋斯利如此氣氛的原因。

幾個世紀以來，唐納留給的那封信，以及一系列科學預言手稿，推動了北方集團，也推動了包括科學院在內科研組織高速發展。幾乎取之不竭的魔網清潔能源和《啟世錄》的指引，創造出令韋斯利至今想來仍覺得不可思議的奪目成就。

可是，他卻想不明白，為什麽唐納要在推動這一切的同時，創造出最高議會，這個處處唱反調的，不可理喻的組織。

“伯爵大人……或許我們也應該像麗莎女士一樣，退出費蒙帝國，至少把總部搬到帝國版圖以外的地方去，將接下來可能受到的影響減至最低。”提出這個建議的人完後，就低著頭，似乎也不情願接受這樣的結果。

韋斯利走到會議桌前，緩緩坐了下來，心底升起一絲無力感。他的某個信念，或者某種奢求和僥幸，已經在幾天前，在科學院裏被澆滅了。

坐擁整個光明星系最強大的工商帝國，他卻突然有種孤立無援的感覺，這是幾個世紀以來，韋斯利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覺到無助。

那封信上的內容只能幫助他到這裏，即使看似無所不能的唐納，也沒法預知到韋斯利現在所面對的局面。

他所掌舵的這艘巨輪，正被握著導航燈的最高議會指揮入港，等待檢查和拆卸。他可以不管不顧地沖過去，不去理會那些限制令和審查令，有費蒙皇室和軍方的支持，他完全有能力這麽做。

但是，他又不願意這樣硬來，因為和北方集團這艘巨輪一樣，最高議會，以及他們所遵從的大憲章，也同樣是由唐納一手創造的。

看著在他們所在的領域叱詫整個蘭特文明，眼下卻像犯了錯正等待懲罰的，一個個低著頭的集團高層，韋斯利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讓我再想一想……”他仿佛在自言自語，“再想一想。”

就在這時，會堂側門被推開，辛妮沖了進來，因為慌亂而漲紅著臉喊道：“伯爵大人……李察殿下在頻道請求通話！”

會堂內在場或不在場的六十多人，全都徒然擡起頭來，齊刷刷看向韋斯利。

頻道，不是指某個系列頻道之一，而是一個特殊的代號，一個由至高密令加密的，只用於最危急的情況下，軍方、皇室、科學院、北方建團等組織之間安全溝通的模擬頻道。從它被創造出來那天起，就從沒有被啟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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